宋鹏
踏上前往马兰的寻访之路,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。车窗外的风景无暇顾及,思绪早已飞向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。
马兰,地处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、罗布泊深处,多么神秘的地方,多么神奇的名字。它原本是一种鸢尾科鸢尾属草本植物,清香典雅,也称马兰花。1958年8月的一天,我国原子弹试验靶场的第一批开拓者,穿越沙海,来到了人迹罕至的罗布泊安营扎寨。也许是将士们的马蹄带来了马兰花的种子,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竟然开满了马兰花。自此,共和国的版图上有了一个被称作“马兰”的名字,而这群肩负着特殊使命的中华优秀儿女却从此隐姓埋名,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——“马兰人”。
大漠深处的烈士陵园里,安葬着以陈士榘、朱光亚、张蕴钰为代表的我国核试验的开创者们。在镌刻着鲜艳五星的“林俊德同志之墓”汉白玉墓碑前,我深深地三鞠躬,并献上一束鲜花,表达长久以来的敬仰之情。
在通往马兰的路旁,有一幅标语,上面写着:“干惊天动地的事,做隐姓埋名的人。”这是对“艰苦奋斗、无私奉献”的马兰精神的最好表达,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十大挂像英模、“2012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”之一林俊德院士的生动写照。
林俊德是我国爆炸力学与核试验工程领域著名专家、中国工程院院士。他扎根新疆大漠戈壁50多年,参加了我国历次核试验任务,带领科技团队突破多项关键技术,为铸造共和国核盾牌作出了卓越贡献。他说:“我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,就是核试验,我很满意。”
2012年5月4日,林俊德被确诊为胆管癌晚期。医生告诉他只有做手术或者化疗,才能延长生命。获悉这些治疗可能让他再也不能工作,他毅然放弃了手术和化疗,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“我还有要紧的工作要做。”住院期间,大家多次劝他休息一会儿,他一再摇头说:“不能躺下,一躺下就起不来了。”
后来他干脆让医生拔掉了3米多长的导流管,在病房里支起了一张小办公桌。在生命进入倒计时最后的几天里,他更是争分夺秒地忘我工作:整理移交了一生积累的全部科研试验技术资料;多次打电话到实验室指导科研工作,2次在病房召集课题组成员商讨后续试验任务;完成了130多页、8万多字博士论文的修改,写下338字的6条评阅意见;与基地领导几次探讨爆炸力学技术的发展路线;向学生交接了两项重大国防科研尖端项目,反复叮咛资料要整理、要保密。
林俊德对基地领导和学生语重心长地说:“我是搞核试验的,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,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!”他用冲锋者的姿态和人生最后的拼搏,奏响了生命的绝唱,留下一句话:“死后把我埋在马兰。”
大漠戈壁献青春,献了青春献子孙。身为院士和博士生导师,林俊德带出的学生个个是精英,而他的女儿连大学都没考上。在他和妻子黄建琴心里始终有一个愧疚,就是工作太忙,没有抓好女儿的学习。他曾对女儿说:“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,我们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,你是我们的‘实验品’,就多担待点吧。”为了不影响工作,女儿出生后就一直在老家由姥姥和舅妈代为抚养,直到3岁时才接到他们身边。
在林俊德的心中,事业是第一位的,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、在试验场。林俊德生前没有什么财产,只留下一个为搞科学试验自制的小工具箱,里面装满了他磨制的各种小工具。他生活俭朴,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,一个补了又补的搪瓷盆用了10多年还舍不得扔掉,一块手表坏得磨手了,他用透明胶粘了一下一直用到临终。基地官兵亲切地称他“布衣院士”。
他留下的是事业,不是财产;是精神,不是物质。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,也是老伴黄建琴陪伴着他。在林俊德弥留之际,黄建琴握着他慢慢发凉的手说:“老林,你活着的时候,是军队的、是国家的。现在,终于是我的了,我死后,跟你一起回马兰。”
戈壁红柳砺壮志,沙漠胡杨鉴誓言。林俊德院士以一名“生命不息、冲锋不止”的国防科技战士形象,以“我不能躺下”的战斗姿态,笃定一颗初心,锚定一个目标,像“钢钉”一样扎根在边疆大地,为国防科技事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曾被历史的巨响震撼过的土地上,我带着满心的敬仰与感动,缓缓转身,向马兰告别,告别这片承载着共和国核事业荣光的土地。踏上归程,身后的马兰和马兰花渐渐隐没在罗布泊的风沙之中。
马兰花,身处大漠戈壁为谁而绽放?那些为了国防科技事业隐姓埋名的马兰人,用热血和青春铸就了祖国的和平盾牌。将军楼前,仿佛还能看见先辈们坚毅的身影,他们带着使命奔赴这里,风餐露宿,无畏艰辛,把生命燃烧在大漠戈壁;烈士陵园里,安眠的英烈们用生命诠释着对国家的忠诚,墓碑上的每一个名字,都是一座不朽的精神丰碑,他们的故事如马兰精神般,在岁月中熠熠生辉。接力是最好的缅怀,我想,未来的日子里,无论面对怎样的挑战,马兰精神都将化作心底的力量,支撑着我坚定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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