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吃过青杏吗？还能忆起“牙倒舌麻喉苦腮酸”的滋味吗？

　　前几天，吐鲁番的亲戚捎来一袋小白青杏。小白杏虽然是库车特产，但这几年，全疆各地广泛种植。杏花凋落后，青杏初成，如麦粒大小，头顶或暗红、或萎黄的干花。也就三五天时间，渐成黄豆大小，身披嫩白绒毛，像新生婴儿好奇地张望世界。待长到蚕豆大小，绒毛脱落，皮光色碧，青莹莹挂满枝头。微风拂过，它们在叶片间荡悠，或单果垂挂，或成串簇拥，坠弯枝头。

　　我用指尖捏起一枚桃形的五分熟小白青杏，似乎果皮上还挂着吐鲁番葡萄沟晨露的湿气。我的齿尖刚咬破薄脆的外皮，酸汁便迫不及待涌出来，冲得舌尖泛起细密的刺痛。小白杏个头小，其青杏就更加小巧玲珑，可以囫囵扔进嘴里。果肉纤维在齿间断裂的声响清晰可闻，酸味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，连后槽牙都被激出颤意。这时青杏的果核还没有木质化，嚼起来有浓烈的果木清苦和香气，仿佛站在初晴的杏林里，晨风裹着青杏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一颗尝罢，另一颗又不自觉地进了嘴里。汁液滑过喉咙时像咽下一口醋，酸得人眼皱眉紧，偏又生出几分酣畅的痛快。于是，想起了年少时偷摘青杏的欢愉。

　　青杏是我儿时的天然零食，常爬上树偷摘。那时，我们南山种着毛杏子和李光杏，成熟时间晚。相较于小白杏，毛杏和李光杏个头大，它们的青杏果肉厚，酸味更浓更重。如果水果类比酸，青杏和柠檬能并列第一，那可不是一般的酸。咬开青杏的瞬间，酸意如电流窜过舌尖，牙齿被激得发软。汁水酸涩地顺着喉管滑下，喉头条件反射地缩紧，连呼吸都染上酸涩之意。再酸，也要咬第二口、第三口……腮帮子被酸得微微发僵。

　　盛夏时节，骄阳似火，村庄沉浸在燥热中。永丰二队杏树庄子（只是一个不大的杏树园子）那几棵歪脖子杏树，树上七分熟的杏子总是散发出诱人的香气，距离多远都引诱着我们。“走，去摘杏子！”一声低呼，我们的情绪瞬间被点燃。

　　走上3公里路到杏树庄子，依然情绪高涨。快到跟前，我们不由自主地猫着腰向杏树靠近。我有个发小叫李军，身手矫健。他双手攀住墙头，脚一蹬，一个翻身便骑了上去。马峰负责放哨，紧张地四处张望。墙下的我们屏住呼吸，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惊动了主人。李军骑在墙头，目光在杏树间搜寻，找准目标后，伸出手臂，轻轻折下一枝挂满杏子的树枝。杏子顿时如雨点般落下，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。我们纷纷兜起衣襟，疯抢着。突然，马峰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。“快跑，来人了！”他大喊一声，我们顿时慌乱起来，纷纷扔下手中的杏子，四处逃窜。李军从墙头上迅速滑下，跟着大家一起逃跑。我们跑了一阵停下来，气喘吁吁地互相看着。李军有些不甘心地说：“差点就被发现了，不过那杏子可真酸、真好啊！”我也回味着刚才那一口杏子的滋味。果肉泛着未熟的青白，脆生生的，汁水裹挟着草木的清苦在齿缝间迸裂……

　　青杏连枝掉落在地上，我们一群孩子蜂拥而上，就怕自己少抢一个。我们总是先往嘴里塞，边过嘴瘾边把青杏装在口袋里、兜在衣襟里，说说笑笑回家。偷杏子不能让父母知道，藏杏子总是小心翼翼，吃杏子也做贼心虚。你说，为个嘴馋，提心吊胆地图个啥？我总是把青杏藏在麸皮口袋里，杏子捂在麸皮里，既能保持水分还能更快成熟。可馋嘴的我，总是等不到杏子发黄，就那样酸溜溜吃光了。

　　随着时间推移，村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水泥路修好了，土墙屋变成了红砖房，杏树庄子被夷为平地，只剩光秃秃几个树桩。我们渐渐长大，离开了村庄。每当回忆起那段时光，我的心中总是充满了复杂的情感。如今，农村的生活富裕起来，各种水果琳琅满目，再也没人会把杏子当成唯一的水果。但每当看到杏子的时候，尤其是青杏，我都会想起儿时偷杏时“望风、打杏、抢杏、藏杏”的紧张与兴奋，想起那些歪脖子杏树、那些伙伴，还有对杏树主人的愧疚。

　　青杏之于我，是其“未熟之态”与我“待熟之望”的相吸和牵绕。它既是自然时序的见证者，也是烟火生活中凝结记忆的符号。

　　我也曾是“花褪残红青杏小”的少女，生活让我在酸涩到甘甜的蜕变中尝遍“酸甜苦辣咸”各种滋味，因着青涩去犯错、去体验生活，在挫折中慢慢成熟。

　　那些被称作青涩的岁月，像盛夏午后挂在枝头的青杏，酸多甜少的滋味在心头久久不散。记得教室后排偷偷传过的纸条，字迹潦草却藏满真心；记得操场黄昏时奔跑的身影，风掠过耳畔时带着青杏和汗水的气味；记得第一次笨拙地整理校服衣角，只为在走廊转角与某个身影不期而遇。

　　青涩如青杏，即使裹着糖衣也是酸涩的。如今再翻看旧照片里那个满脸通红的自己，嘴角却会不自觉扬起——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“完美”，而是当年那颗青青的杏子。（文/马艳琴 图/@七家户村 @新疆视窗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