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新疆故事⑳ | 在新疆的这一辈子
2025-06-20 19:27:21 石榴云/新疆日报

  董立勃

  再过一个生日就70岁了,可以说这一辈子活成了什么样子,到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有一点悬念。

  2018年初办退休手续以后,几乎每年都有五六个月开着车和妻子去旅行,只要是听说过的好地方、好风景,都用心地去观赏感受,领略祖国山河有多么壮美。但不知为什么,只要到春暖花开的季节,就迫不及待像候鸟一样飞回天山脚下。在目光与博格达峰白雪碰触的瞬间,心里头激荡起的某种情绪,实在难以用文字准确形容。

董立勃。图片由本人提供

  我生在山东荣成一个小屋里。两岁时,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姨姨回老家探亲时的劝说,把我们一家人带到了石河子市下野地。所以在我最初记忆里,除了门前的玛纳斯河,就是屋后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了。还记得小时从连队的幼儿园逃到戈壁滩上捉蚂蚱,迷了路找不到家,若不是全连队的大人们拿着马灯、手电筒找到我,母亲说我肯定会被狼吃掉。

  1961年我家搬到了农七师共青团农场(后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七师一三〇团)的生产一队(后为十一连,现在是六连)。家在公路旁,坐在屋子里可以听到大卡车驶过的轰鸣声。连队紧挨着一座叫皇沟的水库,我经常去这里背柴禾、钓鱼和洗野水澡。1963年我成了连队小学的第一批学生。课桌是土块垒起来的土台子,背着书包去上学还要带上家里的板凳。

  1969年,去5公里以外的场部上中学,才13岁的我开始住校。说是学生,却大部分时间都被安排到地里干活,使起镰刀、坎土曼比用钢笔写字还得心应手。拾棉花拾成了“突击手”,每天可拾100公斤,让我的名字写进了劳动光荣榜。连修水库挖大渠这样的重体力活,也不会让我们落下。到1975年高中毕业时,农场大人们能干的活,不但全都会干了,并且干得很好。只是没有上过历史课、地理课、几何课等,让我强壮的身体里缺少了更多文化知识的养分。

  19岁那年,我被分配到二连,成为一名农工,每月可领三十四块钱的报酬,倒是不用再花父母的钱了。那时特想去赶马车或者开拖拉机,但怎么也轮不上我。没有想到1976年春天接到了一纸调令,让我去演出队编节目和吹笛子。能去编节目,得感谢上海支边青年陶老师。在五年级时我写的一篇作文,被当语文老师的他抄到了小黑板上,挂在操场上让全校学生看。受到鼓励的我,从此开始用心写作文,把能找到的书全都找来认真地看。学生们汇演,我写的“对口词”和“三句半”得到了不少掌声。说到吹笛子,是实在太无聊,就去供销合作社花了二角六分钱买一根竹笛吹着玩。水平不高,只能在小乐队里滥竽充数。

  后来,我去了农场中学当上了初中语文老师。在参加了1977年和1978年两次高考都落榜后,决心扎根农场当老师不再胡思乱想。不想,此时宿舍里住进了一位室友,他是从砖瓦窑借调来的年过半百的窑工。窑工衣衫不整,一脸烟熏火燎过的沧桑。他曾是大学老师。我以貌取人,不相信他有这个本事,有点看不起他,对他冷眉冷眼。但他却对我格外关心,知道我放弃了高考后,反复劝说我别错过人生这样的机会,并保证给我补课,让我考上大学。自此以后,每天晚上他都会站在床头给我补课。

  1979年,在比我父亲年纪还要大的室友的帮助下,我以多出录取线28分的成绩考入了新疆师范大学。来到乌鲁木齐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火车南站看火车。在北门的校址待了3年,常去吃群艺馆楼下全市第一家的牛肉面馆,二角五分一碗,要排长队才能吃得上。人民电影院新电影上映时,根本买不上票,就站在路边“打二票”。“五四”青年团支部在红山顶上搞活动,围着一堆篝火,我们又唱又跳。最后一年,搬到了八楼宾馆旁的新校址,在这里领到了毕业证书和法学学士学位证书。

  毕业时做好分回农场的准备,没想到被分配到克拉玛依石油管理局,本来应该去教育局报到的我,拿着剪贴了发表作品的大本子走进了宣传部。宣传部部长先是让我去了报社当记者,后来又把我调回部里当文化干事。作为石油人,我领到了竖条的蓝棉衣和翻毛的大头皮鞋,并多次出入采油厂和钻井台采访后再写成消息和通讯。这期间,著名作家莫言军艺毕业实习,与3个同学一道来塞外油城深入生活。我作为文化干事负责接待陪同他一个星期。对文学创作相关问题有过较多讨论交流,坚持小说写作的决心也在此时变得更加坚定。

  后来,乌鲁木齐文联办了一份《天山》文学杂志,把我调去当了文学编辑。山西巷子一间28平方米的平房,成了我的家。屋子里不管是做饭还是取暖,都要烧煤。上茅房必须得走出家门去街上的公共厕所。不过,出门就是二道桥市场,亲朋好友来了,就带他们去吃烤羊肉,一毛钱一串真的很便宜。别看居所简陋,倒是文人常聚之地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活跃的包括周涛在内许多文人都在我家吃过火锅、饮过烧酒。

董立勃。图片由本人提供

  在山西巷子的邻居是维吾尔族。他家里常来一些客人,吃饭时会来借桌子和凳子。有时还会借二三十块钱,说没钱买菜了。借了的钱没有不还的,到了过节时,还会送一些很有民族特色的食品来。所以,十几年下来,我们从来没有红过脸发生过一点不愉快。和在农场不一样,在乌市工作一直都有少数民族同事,几个关系好的,过春节时不但来拜年,还要在我家同我一起吃肉喝酒。

  上世纪90年代后期,有了商品房,才住进了南湖一期安居小区。终于不再烧煤了,可以在家洗澡和上卫生间了。当然,这个时候我并不会忘记在农场辛苦劳累的父母亲。他们在团场退休以后,就把他们接到了城里,给他们买了楼房,让他们住了进去。而这时,我在农场的发小,已经当上了团场的领导干部,他让我把团场的变化写成文章,我写了一万多字,在《兵团日报》上发了一个整版。

  虽然早早离开了农场,但实际上农场仍然是与我联系最紧密的地方。父母到死都是在农场领取着养老金。小学、初中、高中的同学大部分作为军垦二代,撑起了屯垦戍边的天空。而铭刻在骨子里难以忘怀的往事,更是为我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竭的素材和灵感。我把大部分小说故事的发生地都放在下野地,让我的文学想象与虚构之树有了枝繁叶茂的沃土。自2003年第一部长篇小说《白豆》在《当代》发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后,我至今已经写了20多部新疆题材的长篇小说。

  在乌鲁木齐上学工作了40多年,作为一个市民,看到了这座城市如何走向繁荣。也在某些重要的时刻,不但是见证者还是参与者。每年春秋季的义务植树,总是会积极响应加入其中。不管是在红山还是在雅玛里克山,不管是在乌拉泊红雁池,还是在水磨沟雪莲山,都有我种树洒下的汗水。同样,作为一个新疆文学界的代表,有幸担任过两届政协常委,参加过多次调研写过多份提案。能有机会为新疆的发展献计献策,也算是对养育了自己的这片大地的回报。

  2003年调入新疆作家协会主持工作,直到15年后退休,与各民族作家一道创造新疆文学辉煌的历程,总是让我只要想起就会激动不已。坐在那间15平方米的办公室里,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红山上的石塔和天山雪峰。而每每这时候我都似乎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,从戈壁滩上跑过来。只是不等跑到我的面前,他就由弱小变得强壮,再由强壮变得衰老。好像就在瞬间,一个人就走完了他的一辈子的路。

  我知道,生命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了。而我能做的事情,就是趁我还没有老到不能自理时,把我想写的东西写出来。前年,养育我长大的一三〇团给我建了个工作室,让我在故乡又有了一个家。而它同时也是新成立的胡杨河市市区的一个镇。有意思的是,这个镇的名字,在我1981年写的小说中就使用了。小说的名字是《共青镇风情》。130团现在就叫共青镇。

  亲眼看到自己生长的地方从一片荒原变成了一座城市,没有人不会不因此而激动。它让我难以安眠,不得不拿起笔投入创作。这部作品已被中宣部确定为“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”,并列入中国作协“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”。小说将很快面世,这是我献给新疆的一份礼物,也是和巍巍天山血肉相连的证明。

  面对渐渐远去的往事,不由得会想,如果两岁时没来新疆,自己这一辈子会活成什么样子?只是不管怎么想,都不可能找出明确的答案。倒是另一种想法反而会在这询问中变得越发坚定而明确。那就是,新疆让我这一辈子活得挺好,所以,我从不后悔成为一个新疆人。(阿比拜整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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