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榴云/新疆日报记者 梁伟

　　照片虽已泛黄、影像模糊、画面斑驳，却凝固了76年前那段风雷激荡的历史。

　　风沙的气息穿透岁月扑面而来。照片中，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第一兵团二军五师十五团1800多名官兵，身背钢枪与行囊，目光如炬，决然迈向“死亡之海”——塔克拉玛干沙漠。

　　此时，新疆和平解放的曙光初照，南疆重镇和田上空却骤然凝结着寒霜。溃逃至此的国民党残部勾结境外势力，图谋在和田发动武装叛乱。1949年11月28日，十万火急的电报飞抵阿克苏——刚刚完成千里跋涉、征尘未洗的十五团官兵，未得片刻喘息，便接到“横渡瀚海、进军和田”的军令。

　　从阿克苏到和田，一条是沿公路绕行上千里的坦途，另一条则是横穿“死亡之海”的险径。前者需耗时50余日，后者则意味着与“进去出不来”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正面搏杀。为抢在叛乱爆发前扼住敌人咽喉，十五团毅然选择了穿越这片“生命禁区”。阿克苏各族父老乡亲倾力相送：白面馕饼、百顶帐篷、三百多峰骆驼和两百多匹马（驴），还有老猎人踏上沙海引路。1949年12月5日，官兵们背负着枪械、弹药、圆锹、炒面和行囊——每人负重近70斤，一头扎进了亘古无路的流沙瀚海。

　　照片无法记录的，是沙暴骤起时天地混沌，官兵们瞬间被流沙吞没，只能死死挽住战友臂膀，在狂风中化身倔强的沙雕；是干渴如刀割喉，战士敲着瓷碗说快板鼓舞士气，众人却连咧嘴一笑都得撕开裂血的唇；是胃痛如绞的二连排长李明，出发前执意留下：“我是党员，不能丢下战士！”风沙肆虐时，他强撑病体为战友补鞋、添水，最终埋骨沙丘。黄沙磨穿布鞋，战士们就用破布紧紧缠裹；双脚血肉模糊，咬紧牙关向前挪动。寒夜里，帐篷在风中摇曳，篝火映亮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，那是战士们挑破脚泡、缝补鞋子的身影。

　　历经18个日夜，跋涉750多公里险途，1949年12月22日，这支创造奇迹的队伍终于击溃“死亡之海”，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和田城下。40名战士组成的马队率先入城，铁蹄铿锵，环绕全城飞驰，以雷霆万钧之势震慑叛匪。四万和田各族百姓倾城而出，用宰好的羊肉、暖身的鞋袜，还有盛满昆仑山甘泉的葫芦，迎接带来安宁的沙海英雄。12月25日，西北野战军首长发来嘉勉电，十五团进驻和田，“冒天寒地冻，漠原荒野，风餐露宿，创造了史无前例之进军纪录……特向我艰苦奋斗胜利进军的光荣战士致敬！”

　　硝烟散尽，新的使命已然降临。十五团官兵收到一道沉甸甸的命令：“十五团驻和田万不能调。”于是，这群征服了沙漠的战士，俯身成为大漠的第一代拓荒者。1950年，十五团共开垦荒地2.3万亩、播种2.2万亩。1952年，部队就地转业，沙海老兵成为屯垦戍边的第一代“兵团人”，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亘古荒原上，建立起四十七团。

　　屯垦戍边的岁月，将青春熬成了白发。他们凿开戈壁，引来雪水，开垦出万顷良田。70多年，他们始终恪守着王震将军“十五团驻和田万不能调”的命令，与新疆各族人民同甘共苦，为边疆建设、边防巩固倾尽毕生心血。他们将忠骨埋在大漠，把忠诚献给祖国。老兵的后人们，依然迎着风沙，伴着胡杨，守护着先辈用热血浇灌的绿洲，从容迎接每一天升起的太阳。

　　四十七团如今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——“老兵镇”。小镇里，“老兵路”“老兵纪念园”“老兵纪念馆”比比皆是，灯箱上老兵们的肖像与“老兵精神永垂不朽”的大字交相辉映。今年3月28日，和田县阿瓦提乡乌宗库勒村举行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和田“第一村”揭牌仪式。这个当年十五团官兵踏出“死亡之海”后抵达的首个村庄，见证过战士们宣传政策、严守纪律、赢得民心的日日夜夜。村民买日帕提·阿地力的话语朴素而深沉：“从老一辈那里，我听过无数解放军战士的故事。他们带来了和平与希望，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。”

　　照片上的脚印早已被流沙抚平，但精神的足迹穿透岁月，在和田大地上生长得比胡杨更坚韧。塔克拉玛干的沙粒，每一颗都沉淀着不朽的誓言；散沙聚海，涌动的是老兵们用生命熔铸的精神——“扎根新疆、热爱新疆、屯垦戍边”。

　　壮哉，沙海老兵！大漠风烟中挺立的每一株胡杨，都是你们永不移动的丰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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